南苑.南苑 发表于 2018-11-19 15:06:35

〔缠带沟纪事〕谝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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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〔缠带沟纪事〕谝子
缠带沟沟深路窄,除过姚家坪一段盘山绕到东山坡,其余的路段弯弯曲曲沿着河谷直通沟脑。

在秦岭山区,只要能落下脚,人们就能踩出路。
山里人能吃苦,说“扁担是条龙,一生吃不穷。”

长的叫扁担,短的叫扦担。一行有一行的规矩,一行有一行的叫法。扁担长,扦担短,扦担硬,扁担软。扁担是扁的,扦担两头是尖的。扁担担柴火,扦担担稻谷。

人们把扁担两头挂东西运输称之为“担”;棍棒一头挂 运输东西称之为“挑” ;把挑担活称之为“耍扁担”;把以担挑为生计的人称之为“扁担客”。

为了生活,缠带沟人祖祖辈辈挑着扁担,艰难地走在这鸡肠小道上。他们的扁担人生 ,一头担着父母,一头担着儿女;担着过去,担着未来,从民国担到共和,担到“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……”

他们多数人没走出过大山,一生过着“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”的生活。山里人勤劳、朴实、热情、好客。进了门吃糊汤、晚上睡火炕、谝梆子、拉家常,亲如一家。
“三月羊〔羊奶奶:野果〕,四月樱〔野樱桃〕,五月课班班吃不清〔刺莓〕。”
秋天,更是野果丰收季节。五粒子、八月扎、山葡萄、野毛栗、剪子果、猊猴桃、苦李子、没核梨、黑软枣……形色各异,多不胜数。如果时令对应,主人会到房前屋后的山上采野果招待客人。

谝子舅舅住在张家院对面东边的半坡上。山里人把讲故事叫“说古今”。谝子姓许,真名叫啥?没听人说过,也没听见人叫过。他能说会道,会讲故事,人送外号“谝子”。有人叫他“谝子哥”、 有人叫他“谝子叔”,年龄、班辈大于他的就直呼“谝子”。我称他为“谝子舅舅”。

在缠带沟,我听过谝子舅舅讲杨香武《三盗九龙杯》,还听过他讲的“好人有好报,恶人有恶报”的古今。

故事一
一男子被抓壮丁,十多年杳无音信。老母思儿,哭瞎双眼。儿媳不离不弃,视婆为母,相依为命,苦度光阴。民国十八年天遭大旱,庄稼颗粒无收。儿媳在村子一财东家当佣人,专伺揌面〔方言:和面〕、蒸馍、擀面活计。好在同村路近,一边帮工一边照顾婆母,倒也方便。
儿媳每次回到家,先舀一碗清水,将揌面时手上沾的干面浆褪洗到碗里,再倒到锅里,放些野菜烧开凉温,端给婆婆吃。婆婆才逃过荒年,生命得以延续……

有一天,天气突变,电闪雷鸣,炸雷在房顶如同飞机撂炸弹,震得房屋嗡嗡作响,摇摇欲坠。儿媳流着泪,将双手从窗缝伸出,哭诉着:我将洗手水叫婆婆喝了!自知遭孽,确也无奈,罪有应得。请雷公爷爷把我的双手劈了吧……
一个闪电,一团火球向窗棂扑来,雷声气浪把媳妇掀翻,栽倒在地……
随即,烟消云散,红日高照,婆婆双眼重见光明;儿媳毫发无损,双手完好,十指戴满了金镏子,手腕上还套上了一对闪光发亮的金镯子。

故事二
枣核〔念胡〕年龄长、个儿不长,村人送外号“枣核”。
好吱吱、烦人,像锅项里的蛐蛐,人又送外号“灶灶狗”。
“灶灶狗”从小丧母,他大〔方言:爹〕屎一把尿一把,将他拉扯大。七、八岁时后背长了个疮,差点要了娃的命。
山里人把人身上长的疮根据大小、性质,叫“颗颗”、“疖子”、“痈疮”。还有“前疮后瘩”一说----长在胸前面的叫“疮”,长在背部的叫“瘩”, 或叫“瘩背”。

灶灶狗的瘩背长在右腰眼上,呈紫红色隆起的疙瘩,逐渐脓变溃烂,数月不愈。有时脓流,胀疼难忍,整天趴到炕上,妈妈老子直叫。
他大看在眼里,痛在心里,趴到儿子身边:嘴吸脓汁,舌舔疮口,祛其毒。每天“吮痈舐痔”两三次,从未间断,直至灶灶狗的疮口结痂长严。

灶灶狗爸爸老了,干不动活了,儿子认为是个负担,给老子送外号叫“棺材瓤子”。见不得吃,见不得喝,生活上处处刁难。老汉深感生不如死,最后跳崖自尽了。

一次上街,灶灶狗遇一算命先生。他突然心血来潮,蹲下身子,想算一卦。
灶灶狗从没算过卦,也不信卦;他没见过神,也没遇见鬼。

在他害疮疼痛时,天天求神,保佑他好----好不了;想求死----断不了气。一天到晚的“操”这个,“日”那个,所有的天神地神都叫他骂了个遍,最后脓疮还是他大用嘴吸好的。他也说过,“算卦算卦尽是瞎话,”今日道鬼使神差也想算一卦。
报完八字,先生掐着指头,脸色由平静到频频眨巴眼框、颧骨和两嘴角肌肉不停地抽搐。良久,一言不发。

灶灶狗是个急性子,见算命先生半天没吭声就上了气:“有话就说,有屁就放,还拿捏个啥!”
先生长长叹了口气,说:“小伙子,莫急莫急,急也吃不了今年的新麦。”其他再也不开口了。
“瞎眯子日眼的,算的是你婆乃瘪!”

灶灶狗没给挂钱,先生也没追要,灶灶狗骂骂咧咧地走了。
回到家里酌摸数日,灶灶狗似乎明白了什么:“吃不上今年的新麦”----是瞎子在咒我----要死在麦收头里。
他又回想,“算命打卦尽是屁话”,心里又不停的嘀咕:“不可不信,不可全信……”

罢了罢了!灶灶狗咬牙切齿,痛下决心,分秒必争,要跟瞎子赌一把!
灶灶狗在门前选了二分好地,种上早熟的“三月黄”,成天像鳖瞅蛋似的瞪着双眼,巴不得一夜成熟。麦梢刚打黄,他就下镰。收、打、碾、磨,一气加工成面。
灶灶狗端着一老碗燃面,挺胸直身,梗着脖子,站在房檐口的阳台上,左手拇指和中指抠住碗底和碗沿,右手筷子把面条挑的老高,一边往嘴里送,一边骂骂咧咧,“狗日的算我吃不上今年的新麦----算的是你婆乃瘪!……”
话没说完,房檐口几页瓦突然滑落,正中灶灶狗的脑门心。砸得灶灶狗脑浆四溢,七窍出血,震得眼珠脱落,顿时气绝身亡。
……

片刻,谝子舅舅嘬了嘬嘴,说:“人不作孽,就不会遭孽。这就叫人的命,天注定,阎王要你三更死,谁敢留你到五更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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